珑月宗的女孩深吸口气,也走上了菩提台阶。
其他各派的核心人物,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。
他们已然意识到,这条登天之路考验的不是速度,而是其他更加严苛的东西。
争抢毫无意义。
因此所有人都收起了法器,目光坚定地抬头。
脚步很沉。
菩提台比想象中更硬更冷,像是深秋干涸古井底部的凉石。
有些人,才不过走了几步路,就身形摇晃,和任凭风吹雨打的挂绳一样,早早地跌落下来。
好在他们跌落时走得不远也不高,会摔上满身黑土,摔得很疼,但不至于受伤。
江蒲蒲的步子很轻松。
徐寒衣的步子也很轻松。
他们两人就像玉龙书生和背棺人一样,并肩而行。
其实很多人都对徐寒衣的举动有意见。
“为什么斩役也要踏上这登天台阶?”
“行天司的规矩,不是要护卫他人取得秘境宝物吗?难道他想破坏规矩,也去分一杯羹?”
“有没有行天司的人,出来解释一下!”
斩役之所以是斩役。
是因为设立之处,职位就是为了斩去秘境阴邪,护卫其他宗门派系的天才,得以在秘境内安全修炼。
为了云州大陆之未来,必须如此。
徐寒衣身为斩役,就不该踏上这登天阶梯。
“哼。”
冷哼声响得很透彻。
灵角峰队列的斩役中,有人忽然开口说道:“难道他就不能是去帮忙,踏上登天阶梯后,取来至宝再交给殿下?”
众人顺声望去,目光落在某位行天司斩役身上。
那是如花般美艳,比这菩提树下任何一朵灵花都要好看的女子。
诸峰十殿的斩役很快认出此人身份。
参越峰的花清影。
她居然会替徐寒衣说话。
“若是你们自认为有能耐,也可以各为其主,亲自登天去拿。”
“若是拿了后有私吞之欲,我行天司自然会施以极刑。”
语罢。
花清影也踩过地上灵气十足的娇花,目光炯炯地盯着台阶上那道背影。
她也踱步踏上了菩提台阶,步伐很沉稳很认真,和她的性格很像。
众人听着很有道理。
而且若是自己登天成功,得到了秘境至宝,既能收获无尽名声,还能算大功一件,得宗门赏识。
于是。
菩提台阶开始变得拥挤,越来越多的人打算去尝试尝试。
反正试一试也不会少块肉。
只要不是走得太高,摔得太惨,就没有生命危险。
花清影回头瞥了眼那些争先恐后,开始蜂拥挤上菩提台阶的众人,眼里尽是不屑。
她稍稍加快了步伐。
不是为了甩开身后那些人。
而是为了追上前面那个人。
……
……
走得越远,赤色越深。
走在最前头的几个人,都不喜欢这片天空。
太猩,太红,太耀眼。
如同直视大日。
就连足下踏着的菩提叶都呈出被火烧般的焰色,颇有黄昏晚霞的味道。
走在最前头的人,仍然是白月谷的圣女。
以及她座下那匹奔岭马。
马蹄的速度很稀松平常,但那是对于马而言。
对比马尾身后越来越远的两人,它的速度已经算是很快,比得上普通人小跑。
路程已经过半。
奔岭马的速度没有减缓。
圣女牵着缰绳,谨慎地回望了一眼。
玉龙书生与背棺人跟在身后,再往后是另外三道身影。
徐寒衣、江蒲蒲以及跟上来的花清影。
再再往后。
人数越来越稀少。
来挑战登天之路的人很多,然而成功走过一半的人都是少之又少。
有人因为肉身不过关而受伤倒下,有人因为心性承受不住压力而被迫放弃。
令人啧啧称奇的是,这菩提台阶似乎不是完全关乎境界。
游神境也可能走不过半就黯然离场。
结台境也有可能走得很轻松,很逍遥自在,还能偶尔蹦跶两下。
菩提台阶考验的似乎不只是纯粹的境界,而是更加深刻的东西。
圣女猜测,那可能是天赋与心性的结合。
如此想来。
徐寒衣能面无表情地走过半程,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厉害。
圣女开始好奇,徐寒衣到底能走到哪里。
想到这里,她又摇了摇头,把思绪撇去。
若是情绪繁杂,思念其他,可能也会成为登天路上的阻碍。
如此想来。
这条登天路,倒是有点像是修仙路。
圣女注视着那尊越来越近的佛陀,露出些明悟之色。
她必须承认,这的确很妙。
……
……
白衣依旧。
左侧是铃铛叮叮作响,灵动悦耳得像是溪流泉音。
右侧是飘发如瀑,淡香迷人,仿佛花团锦簇。
徐寒衣被夹在中间。
左边是江蒲蒲,右边自然是花清影。
徐寒衣有点烦。
脚步都放慢了些。
原因是某个女人又重复了那句话。
“和我比剑。”
徐寒衣说道:“你真的很倔。”
花清影从小就总是听人这样说自己,所以她没有感觉。
不过她能觉察到徐寒衣有点厌烦。
花清影想了想,“那和我比谁先能登顶。”
徐寒衣瞥了她一眼,“你不行。”
花清影的脚步忽然变得很重,要把菩提台阶踏碎似的。
她压低声音,含着愠怒,“你是说我还是比不过你?”
徐寒衣道:“是你登不了顶。”
花清影倔强地抬起头,“我还不累。”
徐寒衣没有回答,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
任何人都能注意得到。
花清影抬腿时的动作变得僵硬了些。
而且她现在也正咬着下唇,额头隐有汗珠。
这是花清影的选择,徐寒衣没有权力干涉。
……
……
时间在推进。
脚步变得很机械,很麻木。
终于就连那马蹄都被迫停了下来。
奔岭马的双瞳中浮现出些疲倦之色,再次抬起蹄子时,腿也在嘎吱作响。
骨头在呻吟。
圣女抚摸着奔岭马,低声说道:“你做得很好了。”
她翻身下马,松开缰绳,拍了拍马身。
“你可以去休息了,那棵树下很适合你睡一觉。”
奔岭马有些犹豫,马首晃荡两下,发出“嗤嗤”的声音。
没有人比圣女更了解奔岭马。
它想再陪着圣女走一段路,哪怕只是几步也好。
圣女摇头,认真地盯着那双彩霞般的眼睛,“乖,听话,不要勉强自己。”
过了会儿,她又补充了句:“我能自己解决。”
奔岭马服软。
它选择踏出台阶,来到空荡的赤色里,脚踩着云霞,回头望了眼圣女。
台阶无非只是个象征。
真正困难的是登天的路途。
因而它就算能踩着云霞而飞,也不能绕过台阶,直接前往佛陀面前。
那股对神魂和肉身的压力,不是来自台阶,而是来自这方天地。
就算不走台阶,只要飞得够高,也一样会被压得稀碎。
奔岭马依依不舍地低嘶两声,转头离开。
台阶的后半段,只剩下圣女一人。
她低下头,注视着前方那染着血雾,模糊不清的菩提台。
赤色的湍流抚过绿叶,为这道台阶平添几分妖艳。
圣女长出口气。
她抬起了右脚。
压力随之而来。
她踏过了这道台阶,动作很慢,也很僵硬,但是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。
佛像距离她又近了一步。
“原来这就是登天路。”
走完这步后,圣女暂时停了下来。
她感觉到自己右脚的血肉开始有点麻木和酸疼,神魂压力也让她的意志遭到了压迫。
“果然很难。”
她低声感叹着,不作迟疑,再次踏步。
奔岭马帮她节省了很多体力。
接下来的路,就要靠她自己。
……
……
“要不要歇一歇?”
玉龙书生见到身旁飞掠而过的彩霞,便知就算是奔岭马,也不能帮助白月谷圣女直接抵达终点。
毕竟那匹奔岭马再怎么玄乎其玄,再怎么被人称作神兽。
它终究不是人。
它登不了天,也成不了佛,见不了佛陀。
背棺人问道:“你累了?”
玉龙书生摇头,“我只是觉得你累了。”
背棺人道:“我看着像是累了?”
玉龙书生看向那沉重的黑棺,“你背着这么沉的东西,应该会很累。”
背棺人冷冷地说道:“你们觉得沉,我不觉得,它比你们想象中要轻很多。”
玉龙书生又道:“如果它真的很轻,不会连你们万箓剑宗的墨行剑主都背不起来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背棺人没有太多耐心。
“我只是好奇。”
玉龙书生认真地盯着背棺人,“那剑棺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?”
脚步停顿。
背棺人如松柏般挺直的身躯,停了下来。
他对玉龙书生说道:“好奇心会害死人。”
玉龙书生轻轻用折扇拍打着掌心,分析道:“这个答案真有这么可怕?”
背棺人说道:“每个人都想知道这剑棺里到底藏了什么,但直到现在,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,你觉得是为什么?”
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。
玉龙书生笑了。
“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。”
背棺人点头,“如果你还想活着,就不要再问这个问题。”
玉龙书生的笑意更浓。
他对着背棺人说道:“但你还活着,还没有死,也还知道剑棺里藏着什么东西,不是吗?”
背棺人没有再说话。
他的脚步变得快了些,慢慢超过了玉龙书生,不再与他并肩。
书生的面容上显露出平静又了然的神色,也稍稍加快了些步伐。
……
……
路程已到后半。
那些早就被淘汰的人抬着头,望向登天之路上越走越远的几道身影。
在他们看来,这些人走得实在太高太远。
就像修仙之路一样,他们总是能走在所有人的前面。
“已经快到终点了啊……”
有斩役失魂落魄地呢喃出声。
他们之中大多连一半都没能走过,就被迫转身离开。
正是因为深知这登天之路的困难,他们才更加敬佩乃至畏惧那最前方的几个人。
无意之间。
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期待,到底是谁会先登临顶峰。
是那最接近终点的圣女,还是紧跟其后的儒生与背棺人?
从现在的情况来看,圣女的赢面很大。
白月谷使者们露出了会心的微笑,很期待圣女寻宝归来的画面。
然而。
就在某个瞬间。
有道惊呼声吓醒了菩提树下的众生。
“快看!”
“他们居然赶上去了!”
远远的,只能看得很模糊。
有两道黑点,以完全不变的步伐速度,开始逼近背棺人和玉龙书生。
其中一人自然是珑月宗的江蒲蒲。
而另外一人,则是出乎众人预料。
白衣飘飘。
徐寒衣走在江蒲蒲身边,面无表情。
和其他登天路之人不同。
徐寒衣不觉得兴奋激动和紧张期待。
他只是觉得无趣又麻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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